她叫人去买了玛德琳蛋糕—短小而丰腴,像是用扇贝型的模具做出来的那种蛋糕。这沉闷的一天我都在想,明天会更令人沮丧,于是精疲力竭的我机械地往嘴里送了一勺泡了小块蛋糕的茶。温暖的液体和蛋糕刚触到我的味蕾,一阵战栗就袭遍全身,我决定静下心来好好体验这无与伦比的变化。一种精致细腻的愉悦入侵了我的各个感官,可每种愉悦又是相互独立、分离的,不知源自何处。突然之间,世事的无常变得无关紧要,生活的灾难不再能伤害到我,生命的短促显得虚幻不实—这种全新的感觉与爱一样,使一种珍贵的、最本质的东西填满了我身躯;或许这种本质的东西并不在我的身体里,它就是我。
——马塞尔•普鲁斯特,《追忆似水年华》
我在一个离家很远的地方出生,所以我在回家的路上。
——鲍勃•迪伦
进来吧,请坐在我的橡木桌旁,让我为你开一瓶葡萄酒。旅行开始之前,人们会有各种各样的准备仪式;我的仪式就是,一起喝杯酒。当各个感官准备完毕,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让我们先听一听软木塞突然被拔出的“噗”,再听听琼浆流下时的韵律,然后是酒杯相遇时的祝愿(我喜欢说犹太人的祝酒词“l’chaim”,致敬生命),最后听一声酒瓶放回桌子时与橡木的碰撞。这张大橡木桌是我父母在70年代早期买的,那时他们还是相爱的。这也是我童年记忆最实实在在的遗存,我相信他们分享过的美酒在这张橡木桌上留下了无形的印记。我的父亲有着明亮的眼睛,敏感的味觉,和对葡萄酒痴迷的热爱。他常常站在橡木桌旁,一边倒酒一边开始解说。“这瓶酒呢……”他一张嘴,青春期的我便马上屏蔽他的声音。那么多知识啊,全都落在了装聋的耳朵里,真是极大的浪费!—或许也不算真的浪费了吧。
父亲去世之后,我渐渐爱上了他生前带我喝过的许多美妙的葡萄酒,拾回了他教给我的那些鉴酒知识,就像他教会我如何阅读。他曾想把他的所知所学倾囊相授于我,所以现在我要接替他,把这些宝贵的知识传承下去,把人与葡萄酒的交流继续下去。
喝葡萄酒就像是与逝去的祖先们的一场对话,当然,我们谁会真的想下到地狱去,躲过古老传说中守卫冥府的三头地狱犬刻尔泊洛斯,穿过冥河,只为再见上心爱的人一面呢?——即便保证你能从地狱平安归来。相比之下,通过酒来对话实在没什么恐怖的。
葡萄酒是鲜活的,不断成熟的,变化不止,也可以说它战胜了死亡—这些葡萄原本是要烂掉的,然而它们开始发酵,并由此脱离了“死亡”的命运。还有什么更好的魔法药能带我们穿越到过去呢?我们的感官可以—普鲁斯特非常清楚这一点——但是只有感官是不够的,普鲁斯特的穿越工具是玛德琳蛋糕(这种蛋糕模仿了扇贝的形状,象征着去往圣地亚哥-德孔波斯特拉[1]的朝圣之旅)。而我的最好用的穿越工具,就是葡萄酒。我的旅程可以看做是感官的朝圣之旅,同时也是为了纪念曾经教育过我的故人。可是葡萄酒世界那么大,我究竟应该去哪些地方?慢慢地,我想明白了,如果你还没能好好看一看自己所根植的土地,怎么可以仓促就去寻根呢。我得从英格兰开始。不过,首先我得解答两个问题:我是怎么到英格兰的?葡萄酒又是怎么到英格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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