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鸥墓园》读后感3000字!
作者:栗鹿
初读郑然的《夏日图景》,正好也是夏天。在炎热的空气中,食物迅速变质,就连毛发的生长和脱落都更快一些。故事起始于夏天,终结于夏天,好像是最自然的选择。夏天仿佛是现实空间中另外开辟出来的一个来的“虚时空”,存放着年轻人过剩的热望和能量。
开篇,《夏日图景》便散发出“虚时空”的意味。郑然并不想用现实的外衣去装点这层建构,在引言中,他便坦诚公布了答案,一切都是虚妄:“一切古典意义上的忧愁都被戏谑和自我调侃消解殆尽。——柯赞《生活与戏剧集》”。这是该小说悬疑链中最为关键的线索,不过现实中并没有什么柯赞,更不存在《生活与戏剧集》这样的巨著。这是郑然和我们开的玩笑,他乐于用文字编织出一道风景,它与我们隔着一层薄雾,当读者拨开雾气伸手触摸时,不难发现那只不过是他打造的美轮美奂的蜃景而已。
小说的主人公霄是一名戏剧演员,他不幸被日渐衰落的剧团开除。他的人生走入了一个困局之中,然而读者被告知,这个困局亦是戏剧的一部分。每个人生来都是演员,在不同的现实链条中扮演着不同的角色,演出是否成功,就要看演员是否擅于模仿生活,是否尽全力沉溺在这出戏剧之中。显然霄是失败的,在隐约的破碎和抵抗中,他不断游荡,不断出戏,这是年轻人精神困境的的隐喻。
霄是破碎的。剧院不景气,他一开始便放弃了,不做挣扎。他是所有失意年轻人的缩影。巧巧更是破碎的,她是一个鲜嫩的少女,就像夏日里最诱人的果实。但她迷失了,靠出卖肉体换取金钱。果实的彻底碎裂由一场意外彻底触发——一个神秘的男人死在了她的床上,于是她开启了一场漫无目的的逃亡。也许巧巧并不清楚为什么要逃亡,甚至不知道追捕她的对象具体是谁。她的行为更像是一场青春梦游。失眠者和梦游者在某个截点相遇——碎片之间找到了彼此,却并不是为了达到某种完整,而是完成破碎之后的融合。就像夏末掉落的浆果,它们滚到一起,直到被人踩碎,不分彼此。老蒋是这场融合的一个突破口。他进入了人生的暮年,似乎不该再有任何不切实际的理想,也不该有什么抱怨了,但他却是按动爆炸按钮的关键人物。虽然是他启动了这出疯狂的戏剧,但他却是最清醒的那个人。故事一开始就进入了急速的坠落之中,但郑然的叙述却是有条不紊,步步为营的。就像那些好莱坞工厂制作的精品电影一样,不露痕迹,又引人入胜。它总能在合适的地方让读者顺利进入下一个幕,两条平行线在各自的时空上安之若素,直到他们自然地相遇,故事顺利进入了高潮部分。
郑然的笔触是热烈的,虽然夹杂着的忧郁。但这种忧郁背后,是严肃的主题。他在小说中坦言:“谁的忧愁都不值钱,尤其是年轻人的忧愁,他们在经验上天生处于下风。他们热情,冲动,愿意为一位注定都得不到女人或是一件荒唐事付出足以摧毁他们的代价和勇气,但同时他们又无法与更庞大的时代抗衡,于是,他们的忧愁从时代快速更迭的齿轮间隙悄悄溜出来,随即又被碾压,周而复始。”他的小说也有几分这样的决心,似乎不怕暴露出缺点。它是勇敢的,甚至一开始就是一场献祭。
顺着小说中的空间漫游,其中出现的剧院、街道,连同整座城市都是被虚构出来的,包括男女主人公途经的地铁站:无头骑士街、漂亮河、箭鱼码头、沉落太阳沙漠、顽童银行、四手佛寺、大白鹿门、小白鹿门、纸信封机场、烟蒂博物馆、还有深巷街。无一例外,在现实中无法找到对应的实景。郑然好像故意让我们脱离现实层面,让读者通往他精心打造的文字迷宫之中。但仔细想来,这些奇怪的地标真的找不到吗?它们就像是潜伏在作者潜意识中的精灵,跃然纸上,变幻模样。可能是一篇小说的名字,可能是某句歌词,也可能只是烟盒上的某个词语。最终我们会知道,它们同样来自于现实世界,只不过呈现一种悠然的变形状态而已。我更愿意称之为“小说蜃景”。我们触摸不到,因为它是现实的映射。好的小说并不完全模仿生活,它们更像是生活的镜像,是可以找到对应、无限逼近生活的状态。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独特视角。这种视角反映着世界,并以严格的整合对我们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加工和阐述。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一条独一无二的“世界线”。在这条世界线上,人们涉足的空间和所经历的时间都不尽相同。正是这种“独一无二”的体验,促使小说向着无数枝节延伸出去,成为绚丽的、难以解释的宇宙。何谓真实?在我看来,没有什么不是现实主义。即便主人公忽然变成了一只甲虫,他也是真实的;即便主人公在战争中被劈开,成为分成两半的男人,我们也只能接受他不可逆转的分裂。我们之所以迷恋卡夫卡、卡尔维诺、博尔赫斯、卡塔萨尔,正是因为他们抵达了更高维度的真实。这并不是一种轻盈的、讨巧的笔调,而是一种无法规避的选择。在作者起笔抒写之前,他的审美趣味和阅读经验以及对生活的理解便已经注定了这种写法。
郑然的小说并不日常,或者说他并不耽于书写日常。他迷恋的是“奇观世界”,并擅长在自己的小说里打造奇观。小说并非有意逃避日常,读后感www.simayi.net我愿意把它看作是作者的一种神秘趣味。作者迷恋的是那种不寻常的事物,即使在稀松平常的日常生活中,也要不断挖掘秘道,当这个口子挖得越来越深时,便会出现一个蜃景。它看似与我们生活的世界一一对应,可以以假乱真,但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法则。在郑然的另一篇小说《海鸥墓园》中,他创造了一片无人居住的岛屿。一对失去孩子的恋人抵达这里,似乎想要祭奠什么。没有什么真正的流血事件,但通篇都散发着一种死亡和墓地的气息。为什么要到这个绝境般的岛屿来?为什么要将两颗绝望的心彻底捏碎?故事的主人公可能没有别的选择,因为孤岛是真实存在的,是内心的困顿岛屿,比我们实际踏足过的任何土地都要更具体。这种切肤之痛比脚踏实地的存在更为真实。
在郑然的小说《晚宴》中,出现一座疑云重重的古宅。哥特的气息蔓延开来,当主人公丹徒看到自己的血液不断交融汇聚,她觉得要它们是相互邀约的异教徒,要通往幽深隐秘的地下祭坛……小说通过诡谲的比喻顺利进入了极为有趣的部分。精心布置的吸血鬼故事不禁让人想起科塔萨尔的小说《吸血鬼的儿子》。不过再次品读之后不难发现,小说中的“现实”部分依然有迹可循,郑然并没有完全抛弃现实,而是在“现实”中劈开一道黑色的大门,放入他瑰丽、隐秘的想象。它们就像划过天际的火流星,即使化成碎片散落各处,但依然会在坚硬的大地上砸出明确的坑洞。正是这些坑洞,形成了小说中隐秘的线索。我们寻着这些线索,不仅能抵达郑然的文学秘境,也能抵达另一种“真实”。亦即“虚时间线”上的真实。丹徒独自租住在大城市多年,她的故乡已然模糊,只出现在回忆之中。当她走入一栋古老的租界洋房,那种被割裂的气氛愈加浓重。读者很快被包裹中,进入郑然编织的故事谜团之中。在神秘、难解的画作中,她奋力辨认的身影便是自己……我们看到某种自我涉指,在嘈杂的都市生活中,有多少像丹徒一样的年轻人正在走入孤立无援的生活。虽然他们的生活不像小说中那样步步惊心,但是那种孤独也一样危险。无法逃离的是这个时代的喧嚣和焦虑。
有人说,现在的年轻作家已经很自然地吸收了世界文学的资源,他们面向外界的眼光开阔了,但又似乎只是在中国语境下的世界文学的影子,“故乡”已然只是符号。而在郑然的小说中,那个故乡似乎是“远山淡影”而已。他没有被这片土壤攫住脚步,而是放手创造了薄雾中的蜃景,让它们在晃动的气流中自由沉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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