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汗水濡温的鬓发,细长的、黯淡无光的眼睛,高耸的白鼻梁,不停地抖动着的皮肤枯燥的阔嘴。一缕潮漉漉的阳光透过窗棂,斜射在她的肚皮上。那上边暴露着弯弯曲曲的蓝色血管和一大片凹凸不平的白色花纹,显得狰狞而恐怖……她的双手抓住身后的炕席,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震颤、抽搐。她双目圆睁,眼前红光一片,红光中有一些白炽的网络在迅速地卷曲和收缩,好像银丝在炉火中熔化。”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如此详细的妇女生产的描写。颇有些恐怖而狰狞,却让我看到了一个母亲的不易。上官鲁氏生产的时候,她的婆婆正在给家里同样难产的母驴接生,她抚着驴脸说:“驴啊,驴,豁出来吧,咱们做女子的,都脱不了这一难。”这是对母驴说的,对上官鲁氏说的,也是对天下所有的女人说的。每一个生命的诞生,都是母亲濒死靠着顽强的意念换取的。
上官鲁氏的公公和丈夫,这两个男人生得窝囊,死得也窝囊,我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而上官家之前的七个女儿——来弟、招弟、领弟、想弟、盼弟、念弟、求弟,名字着实让人发笑,典型的老封建名字,无不透露着一家人盼望上官鲁氏生个“带把的”的热切愿想。讽刺的是,这七个女儿包括后来生下的金童、玉女,都是上官鲁氏“借”来的种。
小说叙事时间从民国初期延伸到改革开放,每个人物的命运都像交错在一起的荆棘藤蔓,丝丝相扣,错综复杂。大家族的兴衰,奇奇怪怪似真非真似假非假的种种奇事,颇有魔幻现实主义的意味。大姐来弟一辈子跟了沙月亮、司马库、哑巴、鸟儿韩四个男人,最后通奸被撞破打死了哑巴,因此被枪毙;二姐招弟做了司马库的四太太,在司马库与鲁立人的斗争中被炸死;三姐领弟因为鸟儿韩被抓精神崩溃,成了“鸟仙”,最后像一只鸟一样“飞”下了悬崖;四姐想弟为了一家子把自己买了二百二十块钱,进了妓院。
她走到哪儿都抱着琵琶,把卖身换来的钱藏在里面,希望能捎回家,最后这些带着血的钱却被公社洗劫一空;五姐盼弟从了军,改名换姓,希望能跟家里解除关系,读后感www.simayi.net遗书却又要求被送回家乡交给母亲;六姐念弟才嫁给了美国人巴比特就被炸死了;七姐求弟被洋女人领养了,洋女人死后仅仅为了分到一口馒头而被下作厨子奸污,最后吃多了豆饼撑死;而金童的胞生姊妹玉女,更是一个多余的人。因为跟金童一同出生,她的命运注定就是被忽视,连母亲的一口奶都分不到,最后却怕拖累家人投河自尽。上官金童作为上官家唯一的儿子,却是一个患有恋乳症,性子胆小懦弱的废物。
小说的名字虽然是《丰乳肥臀》,但颇有点以此为噱头引人注目的意思,当然,其中也确实对母亲的乳房着了不少笔墨。以金童的视角来看,这对乳房曾经像宝葫芦一样饱满油滑、小鸽子一样活泼丰满、瓷花瓶一样润泽光洁,是爱,是诗,是无限高远的天空和翻滚着金色麦浪的厚实大地。她们芬芳而美丽,喷射着混合着枣味、糖味、鸡蛋味的甜蜜浆汁,一股伟大瑰丽的液体。
上官金童自私地霸占着这对乳房,嘴衔着左边的奶头时,精神却全神贯注在右边的奶头上,生怕被人抢走。在这种焦虑的心情支配下频繁更换着奶头,一点不肯让八姐玉女和司马库的儿子占去便宜。而在战争、炮火、饥寒中,这对乳房变得冰冷而瘦弱,乳汁里全是草根和树皮的味道,而“我”依旧“狠心”地吸食,直到只能吸出蛛丝一样纤细的血丝儿,直到宝葫芦变成两张干瘪苍白的皮。小说的结尾,金童躺在母亲的坟墓前回忆往事,后来这些往事都变成了一个个飘来飘去的乳房。这些飞乳渐渐聚合在一起,膨胀成一只巨大的乳房,膨胀成矗立在天地间的第一高峰,乳头上挂着皑皑白雪。这是莫言对乳房的歌颂,对母亲的歌颂,但我以女性视角看来,未免过于讽刺和心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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