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孙丙，身似钱丁——莫言《檀香刑》读后感

《檀香刑》是我在寒假时主要阅读的一本书。寒假时嫌行李重，没带太多书回家，而这本录入kindle的书就成了阅读首选。作者管谟业的名气，想必今天中国也是无人不知了。想来我也是冲着作者的名气阅读这本书的，要是没有一个“诺贝尔文学奖”的加成，也不知道我要什么时候才会翻到这本书了。

全书翻下来，感觉是一个字：爽。这个爽夹杂了很多含义，本书真的涵盖了很多内容，千奇百怪，能在一条故事线中叙述下来，不得不佩服莫言的功力。除此之外，新颖的叙述方式，乡土又押韵的语言，还能够如此有条不紊的驾驭各个角色的口吻，而不显得杂乱，莫言实在厉害。

全书的结构分为三部分，凤头，猪肚，豹尾。篇篇精彩，环环相扣。之前问了一个朋友莫言这种叙述的语言是哪个地方的特色，得到的答案是胶辽方言，我也不甚了解。这篇文章的故事发生地：高密县，想必也是一个有趣的地方了。

阳春白雪，下里巴人，这两个相反的词汇，能够同时在一篇文章中体现，也就是只有莫言能达到这个水平了。

全书给我很多震撼，那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猫腔，那煎熬万分的檀香刑，那看人如兽的小甲，那为爱痴狂的眉娘，那刀下千人的赵甲，每一个被莫言神奇的笔法描绘得栩栩如生，有声有色。

全书其实就一条故事线：深爱着知县老爷的眉娘她爹孙丙起义反德国佬失败，被眉娘丈夫小甲他爹赵甲用檀香刑给灭了。就是这么一条可以一句话概括的故事线，勾出了无数人的爱恨情仇，上勾出了慈禧太后袁世凯，下拉出了丐帮喽啰众员外，从狗肉西施，到岳武英豪，从义和神拳，到曾家太婿，看完全书真的佩服莫言的大局感，想象力和逻辑性。全书看似魔幻，每一种人性都被无比夸大，但对照到每个人个体身上，仿佛一切又都说的通了。

这本书是越看到后面越激动，就想知道结尾，孙丙死了没有，檀香刑到底成功实施了没有，钱丁最后到底有没有反袁世凯等等。一系列扑朔迷离的问题，让人痴迷。我觉得再多描述的语言形容这本书都是无力的，真正要领略莫言的魅力还是要读完整本书。而在读全书的过程中，甚至还有很多长见识的地方，如皋陶、猫腔、姥姥等，更是值得阅读。

也按着书本的描述顺序，点评一下书中的几个主要人物。

书中一上来，先介绍的是眉娘。眉娘很美，美到高密县没有几个男人不馋她的。要不是她那双大脚，怕是整个县的男人都要把她家的门槛踏平了。而她爹孙丙却瞎了狗眼把她当成男儿养，不懂得宠，也没教她诗书礼乐，导致后来和钱丁夫人一比就自惭形秽。眉娘虽嫁给了小甲，然而小甲实在傻，傻的可爱，又让人同情。

对眉娘的描述有几个特点，一是浪，二是美，三是爱。眉娘浪，县里人县衙门的人都想揩油；眉娘美，春天斗艳荡秋千，全县人皆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眉娘爱钱丁，爱到生病，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愿意吃他的屎，实在魔幻。

而赵甲，则是眉娘的公公，小甲的父亲。作为一个曾经被慈禧太后，皇帝接见过的人，也作为曾经帮袁世凯处理了手下叛将钱雄飞的刽子手。豹身赵甲，铁面皋陶，他的传奇故事让人敬畏，也心生胆寒。你不能说这个人没有理想，因为他年幼的悲惨经历是你我从未经历过的，因此我们没有资格说他什么。你也不能说他无情无义，因为他手下斩过的达官贵族实在太多，情义儿子，在他看来已是浮云。但当我们看到他无情时，他却因为戊戌六君子，而手腕疼痛，心理寒颤。除了儿子，除了小命，仿佛已经看不出这位刽子手，这位姥姥，还有什么在乎的东西。能伸能缩，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下贱行当，而不敢自持，因此告老还乡。这个人的经历出奇复杂，说不清也道不明。

而赵甲的儿子，小甲，则是全书中最让人同情的一号人物。全程被戴绿帽，被县里人无限嘲讽，却始终在维护自己妻子的形象。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假傻。小甲的痴人说梦，虎须宝物，识人如兽，是全书中最富有魔幻色彩的部分。也借着这部分，我们看到了现实世界的荒唐，和悲哀。

而钱丁，则是全书中最“现实”的人物。他努力，他奋斗，他立志报国。但是在大清的世界，个人又能掀起多少波浪呢？他立志为民，却又无法抛弃官场俗气，他雄图满志，却依然接着夫人的家世名望。读完这个人时，其实我总会联想起自己，以及自己身边的很多朋友，可以说我们都是“钱丁”，心中有无限的理想，但回到现实，却又有无限个理由，让自己妥协。钱丁最让我感慨的一段，是他只身进程，希望说服全城人放弃抵抗德国佬，换取平安的心理斗争。他说服自己是为民着想，为名请命，但正如他自己所想，他这一生都无法达到他的堂兄弟钱雄飞的成就：舍己。他以为民要的是命，殊不知民更重名。他以为擒王可以让德国佬放弃攻城，但是当大炮落下，他愕然了。作者没有写出钱丁的结局，但他自己已经知道了，孙丙一去，袁世凯又怎能放过他呢？可悲啊。

而孙丙，全书的导火索，全书的高潮人物，全书的精神核心，将猫腔发扬光大的祖师爷级人物，带领民众起义的杠把子。孙丙其实就是一介草民，他有自己的理想，希望自己将猫腔发扬光大。他也有自己的傲气，要和知县老爷斗一斗胡子。但最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的血气和骨气。当德国佬侮辱他的妻儿，他奋起反抗。当德国佬杀了他一家，他出外学习了义和神拳，想带领民众，把镇住高密县的火车长龙赶跑。他化身岳武穆，悲壮而勇敢；他宁用檀香刑这千古酷刑，来留下自己的名声。孙丙是个小人物，若无声明之忧，我猜他断不会起义。官逼民反，虎啸龙吟，他难道不知道义和神拳刀枪不入只是一个笑话吗？

摘抄文中几句话：

小甲：“人还是少知道点事好，知道得越多越烦恼，尤其是不能知道人的本相，知道了人的本相就没法子过了。”不知道莫言这句话，是在阐述还是在嘲讽。人性的阴暗，没想到傻子小甲，竟然看得一清二楚。

眉娘：“天啊，地啊，娘啊，爹啊，俺这如果当初俺的婆婆真能用杀猪刀子把俺的大脚修小，俺就应该忍着痛让她修；如果能让俺的脚变小需要减俺十年阳寿，俺愿意少活十二年。”作者写这段时，不知道是为了凸显眉娘对钱丁的爱，还是为了侧面隐喻旧世界的www.simayi.net世俗观念对女性的捆绑。今天是3.8妇女节，当我们说女性平权时，其实很多时候必须从观念审美上来解释。记得我曾经无知的时候，问过一个女生为啥涂口红，当即被另外一个女生骂，这是一种不尊敬的行为。无论女性涂口红与否，意图通过审美表达观念而施加压力，这本身就是歧视女性。正如裹小脚对眉娘的残害一样，我们更多的是女性有一天可以不用在乎外界的审美来选择自己的装饰。

全书其实有很多十八禁的描述，这里就不贴出来了。但与此对比的，还有很多优美的语句。比如“钝化了他心中的锐痛，犹如抹去高山的尖峰，填平了万丈的沟壑，使他的痛苦变成了漫漫的平原。成群的喜鹊，随着他心中的音乐轰鸣，做着戏剧性的飞翔，犹如一片团团旋转的瓦蓝色的轻云；而不知疲倦的啄木鸟笃笃的啄木声，正是这急促的音乐的节拍。柳丝在清风中飘拂着，恰似他当年的潇洒虎须。”真不知道莫言是如何遣词造句写出这些语句的，乡土文学的戏曲的结合。

全文还有很多融合了戏曲的元素，比如在起义宣传时，用了大量押韵的语句。仔细一想，这些语句确实能让人更加朗朗上口。“学了义和拳，枪刀不入体，益寿又延年。学了义和拳，四海皆兄弟，吃饭不要钱。学了义和拳，皇上要招安，一旦招了安，个个做大官。封妻又荫子，分粮又分田。”“金钟罩，铁布衫，统统归属义和拳。义和拳，顶着天，喝下灵符成铁仙。铁仙坐在铁链台，铁头铁腰铁壁寨，挡住刀枪不能来。”

文中，戊戌六君子之一，刑部主事刘光第在和赵甲等刽子手喝酒时，曾感叹道“清正廉洁活该死，高风亮节杀千刀！”

在写钱丁面对妻子和眉娘的彷徨时，“夫人代表着理智、仕途和冠冕堂皇；眉娘代表着感情、生活和儿女情长”；钱丁在面对袁世凯的恶行前后思想的变化：“皇上，你们如果把他（袁世凯）当成扶危解困的干城，大清的三百年基业，必将毁于一旦。”，面对袁世凯后：“也许袁大人没有人们猜想的那样阴险，也许他是一个深谋远虑的忠良；大忠似奸，大智若愚，振兴大清，也许袁大人就是栋梁。”在劝民众回家的心理斗争“父老乡亲们，回家去吧，回家去忍辱负重地过你们的日子吧。本县劝你们，宁作任人在宰割的羔羊，也不要作奋起抗争的强梁。”

文章的结尾，莫言自己点评本文时，刻意强调了声音对于民俗传播时的作用。“我童年时听说的火车是有生命的动物，我后来乘坐的火车是没有生命的机器。”

这本书，说是乡土文学，但我觉得在如今的乡土中国，没几个人能读得懂这本书。不知莫言，是在感慨，还是在怀念。

说回到自己，其实我们每个人都是钱丁，心有理想，身却无奈；又是孙丙，有骨气有气节，但若不是狗急跳墙，绝不带头。人啊，总是要有理想的，不然活着干嘛呢。作者：年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