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从清晨便开始飘摇落下，洁白的六瓣雪随风溜溜地打着旋儿，不知不觉便积下厚厚一层。楼下操场上，男生们正在进行一场雪地足球赛，女生们大多怕冷，躲在教室里看书、听歌，也有人拿出习题来做。

江小渔正翻看着一本画册，听见教室门外有人说：“丁沛和陈诚打起来了！”

她随着几个女生一起跑到操场上时，丁沛和陈诚已经被同学拉开，雪地上脚印凌乱杂沓，呈现出不太和谐的观感。

江小渔隐约知道他们为什么打架，脸孔倏地热烫起来。回到教室后，他们经过她身边，各自坐回座位，江小渔心底惴惴。若是比学习成绩，在班级里丁沛自然是常胜将军，可是论打架，江小渔觉得丁沛是打不过陈诚的。她回过头时，看见丁沛正将断了腿的眼镜捏在手里端详，江小渔看着他时，他刚好抬起头来，便对着她扯着嘴角苦笑了一下。

上课时，班主任表情严厉地质问：“谁先动的手？”陈诚的不安便清晰地写在了眼睛里。

“是我。”丁沛轻声回答。

“你！”班主任明显有些意外，一时竟找不到词汇表达自己的恨铁不成钢。“可真行！你们两个高三的大小伙子，玩着玩着就恼了？”

有低低的笑声传出来，班主任的脸色也舒缓下来，“你们俩给我坐下！”

陈诚愣愣地坐在那儿，有些不解，有些沮丧，看着没有了眼镜的丁沛将教科书几乎举到了鼻梁上，又忍不住觉得好笑。“明明是我先动的手，你逞什么英雄？”趁老师板书的时间，陈诚写了纸条捏成一团扔到了丁沛的桌子上。

那个字团落到丁沛的书桌上，又弹跳在地，丁沛刚弯身想要去捡，班主任偏巧回过身来。倒把陈诚惊出了一身冷汗。

下节课时，坐前排的江小渔，主动提出和眼镜坏掉的丁沛换座位。丁沛没有推辞，笑起来时眼角眉梢弯出温柔的弧度，江小渔就倏地垂下了眼睑。他抱着书本到她的座位坐下，看到她写在本子上的三个字：对不起。丁沛拿起笔，在旁边画了个有着大大笑脸的卡通人像。

他知道江小渔是在真诚地说抱歉，他早听说班里的传闻，也看得出陈诚对她表现出的好感。如果说之前那些闲话让他心里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那么体育课上陈诚的敌意倒恰似一颗定心丸。虽然从小到大，丁沛都不是个会打架的男孩，但他却懂得勇敢与不畏惧。

而像江小渔这样安静、白皙又文艺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男生示好呢？陈诚每天在放学路上等她，搜肠刮肚地找话题和她搭话，在许多个夜晚发消息给她。江小渔烦恼地屡次拒绝，陈诚却执意追问：“你是不是有喜欢的人了？”

江小渔不说话，陈诚便猜测着，他说出一个又一个名字，她只是不答，却在他说出“丁沛”两个字时，眼睛里晶亮一闪。“是丁沛吗？”陈诚追问：“他那么优秀，如果你喜欢的人是他，我保证以后不再打扰你。”

江小渔犹豫着，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心里却又立刻后悔，为什么不找了其他的理由搪塞，却将自己的心事和盘托出。

江小渔觉得，自己那珍之重之的心事，陈诚竟是第一个知道的人了。她叮嘱着：“你不能说出去。”

陈诚答应了，可是这并不妨碍他看丁沛怎么都不顺眼。他修剪整齐的鬓角，课堂上朗朗回答的语声，以及校服领口露出的白色衣领，全都不顺眼。球场上，陈诚带球跑动，丁沛从一侧跑过来拦防，他看了丁沛一眼，脚下就滞慢了一步，球被旁人一脚踢走时，便不由得怒从心起，借势大力撞在丁沛身上，拳头也不由分说地砸了过去。丁沛愣怔一下，用力地推开了他。他又冲过去，两人便厮打在了一起。丁沛的眼镜从衣袋里掉出来，踩在脚下。

江小渔猜出了事情的大概，更加后悔对陈诚透露出了原本层层叠叠藏起的心事。

她没想她回自己座位拿下节课的书本时，会在书页中看见一张铅笔绘着的小图，是穿校服女生的背影，双臂端正地摆在书桌，略略侧着头，马尾高高束起，画面上有黑板，有高考倒计时牌，也有开着的窗子，和窗外的树。简洁的几笔描画，却很美。江小渔认得，这是丁沛的手笔。她也看清了画面上女生校服后背上的字母，不是校名全拼，而是自己熟悉的另一行字：JIANG XIAO YU。

放学时，江小渔执意要和丁沛一起走。冬天的傍晚，天早早的便黑了。丁沛知道，她是怕陈诚再找自己的麻烦。她的小心思细密、敏感，又小心翼翼，却透着为他着想的温暖。他们一起走到离他家不远的路口才分手。

江小渔刚走进卧室，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就响了一声，留下丁沛发来的消息：“到家了吧？”

“嗯。”她快速回复他。

手机铃声再响起来时，却是陈诚发来的消息。他说：“对不起。”

陈诚刚才就走在江小渔和丁沛的身后，看着他们并肩而行的背影，自悔着白日里的冒失。

江小渔忽觉释然。青春里的喜欢有时竟如六月雨，忽一时状如铺天盖地，又一时雨收天晴，竟全是情绪作怪。丁沛呢，是不是也如陈诚一般，汹涌又执拗，热情退却时又恍然一场梦幻？

而江小渔相信，喜欢是将心动隐忍，将心事缓慢看清，再将脚下的路一步一步慢慢走。

她不再担心陈诚会找丁沛的麻烦了，并且雪地上的一场打闹，倒使两个人的关系变得融洽甚至要好。再一节体育课上，男生们纷纷要求再踢一场球，而陈诚的喊声最响亮。女生们也被班主任催促着去了操场，呼吸冬季冷冽却清洁的空气。这一回陈诚和丁沛成了队友，他们传球、进攻、防守，竟默契度很高。

江小渔习惯了和丁沛一起放学。某一天的放学路上，丁沛将厚厚的一个本子送给她，叮嘱她回家再看。江小渔不明所以，却笑着应下来，于是丁沛抬手拉开她的书包拉链，将本子装了进去。

回家打开，每一页都画着少女的身影，侧脸、背影、微垂的眉眼。头发由齐肩至马尾。而校服上的全拼字母，却是同一个名字：JIANGXIAOYU。每一帧画面下角都有日期，第一张竟是2015年11月7日。

“之前我就在想，每画完一个本子，便将它送给你，可是等到一个本子画完，我却没有勇气。”丁沛的字迹写在卡片上，轻轻笔触像是他小心翼翼的语声。

“是陈诚教会我勇敢、莽撞却有力量。”他说：“从来不敢唐突美好，但当心动的人与事物来到身边，除了珍惜凝望，却也不作他想。我们一起收集人生路上的点滴美好，好吗？”

江小渔这才明白，两年来，自己与丁沛，竟是不约而同地保守着同一个秘密。她不禁欢喜又慌张，明知他听不到，却还是忍不住轻缓而肯定地回答：“好。”

如同冬日穿透玻璃窗洒落一室的阳光，少女心上弥漫开大片大片的温暖、光影与梦想，光阴久长，来这海海人生一趟，总要用心看一看冬日阳光，和心上人的模样。

来源：《青春美文》2018年2期；文/水生烟